《羡门子》by/师飐
“治国，靠这个。”
“齐家，靠这个。”
他指着辛苦了大半辈子注释的《汉书》笑笑又宝贝似的摸了摸自己所改编父亲颜之推的《颜氏家训》。两千多年来，他辛苦注释的《汉书》没有被后人追捧，甚至还被六七岁的王勃作出《指瑕》挑出了自己的一大堆毛病；但是子子孙孙都把他的《颜氏家训》修得很好。
作为大唐忠臣，颜师古从来都是以身作则，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结果，没有在战场上立功也没能在文坛留名…不过好在他所培养的千万子孙都是大唐人才——儿子颜思鲁，官至秦王府记室参军；孙子颜勤礼，官至弘文馆学士；曾孙颜昭甫官至曹王侍读，追赠华州刺史；玄孙颜惟贞官至薛王友，追赠太子少保。
“娘亲！您回来啦，孩儿今日功课已然完成了！”
殷夫人一脸欣慰地搂住儿子，拍拍他的头：“即使学业完成也要自我提高，孩子你记住，将来你是要成大器的人！答应娘…完成你爹的遗愿…”话到此处，殷夫人忽然念起被武则天杀死的亡夫，将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颜惟贞，一代英雄，很不幸，他和自己爷爷颜勤礼一样被皇后害死，或许为人方正也是一种危险。他只留下了遗孀和年仅六七岁的小羡门子。
小羡门子很懂事，太爷爷被害死时爷爷也才三岁。他从小立志报国，勤奋刻苦，由母亲殷夫人一手带大。
那一年，大唐帝国即将迈入盛世，李世民城楼上看着自己的江山，不禁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彼时，大唐盛世还未正式莅临，朝廷的重要官员都是一群组团的书法大神，别不信，来听听便知：当时的大唐有三位官职最大的人，分别是欧阳询、褚遂良、虞世南。
文臣武将，各领风骚。
杜甫曾说：“忆昔开元全盛日。”指的就是公元735年。在战斗中，张守珪的干儿子作战凶猛形如蛟龙，被提拔做了偏将。他的姓名叫做：
安禄山。
与此同时，唐玄宗浓浓的父爱就差溢出来了，为新人李瑁发表了致辞，抹掉三尺哈喇。新娘是十七岁的女孩杨玉环。
这时光转瞬即逝，当初的小羡门子已经是一表人才的大才子了，难不成他转发了锦鲤——二十三的杜甫在钻研模拟试卷，高适从幽州前线赶回来备考，这不，俩一起喝酒的难兄难弟第二年就一同落榜了；以偏概全这不好，可也得看看实际情况，大文人张九龄被排挤，大书法家李邕惨被陷害；可这一群人里，羡门子就凭借着好运考中进士，并且脱离单身贵族行列找到真爱迎娶了白富美。就这样，羡门子做了校书郎。此时的李白、杜甫和高适正在四处求关注。
不得不说，这种幸运可能是杜甫一生所羡慕的，甚至在后来因为讽刺杨国忠丞相而被判死刑时被正在做兵部员外郎的羡门子私自放走了！
可好巧不巧，颜之推撰写颜师古改编的《颜氏家训》尤为严厉，稍不注意就会被动家法，羡门子不敢怠慢于是乎，读书刻苦的少年还痴迷上了书法尤其是楷书…他一跃成为楷书大咖，如此豪迈灵动却有不失章法的丰满型字体一反初唐时期苗条风格故而也受到许多年长复古之人的排挤：“区区楷书如何成大器！如此肥胖的字形委实不堪入目！”唐朝想要创新也不是件容易差事。
不错！要成大器那就学行书学草书！他羡门子就不信了，带他学得笔法笔意再来将世人都瞧不上的楷书写得如同行书草书一样高级！谁说基础就无法高级了？当时的愣头青小羡门子一身热血死活不服，打定了主意要学习行书草书，而且——要学就学狂的！最狂的那种！
不愧是年轻人才有的干劲啊。这让他的好兄弟贺知章很是羡慕，顺带向他举荐了一位草圣：“既然如此，就跟从张旭吧，他字狂人也狂，师从他绝对是草书佼佼者！”都道名师出高徒。
“张旭是何方神圣？清臣从未听闻，还望贺兄提点。”
“他为人低调，你或许未听过。不过我的好友杜甫与他相识，曾如此赞誉他‘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贺知章说。
一听闻连杜甫都如此妙赞，羡门子顿时就沸腾了起来，于是准备拜师张旭。
此时的他不再是小时候的孩童，而是才华横溢的校书郎，“羡门子”只是他一个鲜为人知的乳名，也只有殷夫人这样称呼他，而真正让他名扬四海的是他长大后立的字号：字清臣，号应方。
师从“草圣”张旭，与其感情深刻而且得到了张旭的独创笔法成为张旭最得意的门生。清臣用草书的方法来写楷书，两者交融，融会贯通，独创出了自己的一套字体。
或许他还不够出名，不过他对中国的影响显而易见。在今天的西安碑林有一块《多宝塔碑》，是清臣的代表作之一，那是楷书的样板。作者名叫岑勋，虽说姓名陌生但这句话你一定不会陌生：“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中李白所指的岑夫子就是他，岑勋；题写人是徐浩；而碑文书法就出自清臣之手。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就是这句话，使杜甫成功地得罪了不懂“相”只懂“宰”的杨宰相杨国忠。他已经背叛下了死刑而当时负责看守他的四十多岁的兵部外员郎清臣于心不忍私自放走了他，很不幸，因此事，在杨国忠的“好心建议”下，让他去平原郡做了管理人。可清臣并不因为此事而恼怒，他仍然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郡里发光发热…将平原郡治理的仅仅有条。
听闻这样的好消息，好友高适特地为清臣发来贺电：
《奉寄平原颜太守》
皇皇平原守，驷马出关东。
银印垂腰下，天书在箧中。
自承到宫后，高枕扬清风。
豪富已低首，逋逃还力农。
…………
当时，大唐全国上下有三个最猛的藩镇：河东、范阳、平卢——现在的山西、辽宁、河北、山东与河南北部。而这样强大的三个地区都归一个人管辖，这个人就是安禄山。而颜清臣所管理的平原郡也是安禄山管辖范围之内。
安史之乱，终于来了…
唐玄宗竟然逃命似的根本没想保国而保命，他慌张地逃到成都，连皇帝都投降了还有谁敢奋起反抗呢？
有两个小镇却还死死守着，守护着他们的尊严，守护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唐玄宗不要的祖国，他们要。
这两个小镇是常山和平原郡。太守分别是颜杲卿与颜清臣，清臣是杲卿的堂弟，他们联合抗敌，可区区两个小镇的力量如何扛得过安禄山全国的势力？安禄山竟然绑架了年轻的颜季明，颜杲卿的亲生儿子！
亲情与大义…
颜杲卿明白主次，心怀天下的杲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大义！
他与清臣联手，可最终敌不过安禄山强大的势力而战败被俘虏。颜杲卿对安禄山破口大骂被割断了舌头，他继续叫喊绝不叛变绝不背叛祖国，很快就被砍断了腿，然后是一根一根的手指……最后被刀刀截肢，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来；他那年少有为的儿子作为优爱国战士却不幸被安禄山斩首。颜杲卿全家三十多人口被满门抄斩。
清臣最终寻到的是一块不太完整的年轻战士的头颅，他很快便认出这是侄儿颜季明的头颅，国破山河碎，面临两个亲人的失去，清臣再也忍不住，提笔就即兴写下了《祭侄文稿》。他在意的不再是书法作品，只是单纯地记录下自己的悲痛欲绝，却不曾想到被后人供为国宝，被称“天下第二行书”
在这样的环境下：找到一块至亲的头颅，血肉模糊的尸体里却没有兄长的痕迹，才明白那一块快的骨头是兄长残缺的肉体，还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来，实在是与王羲之在闲情雅致下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时刻意创作的书法《兰亭集序》没有可比性，又何谈是“第二”呢！
人字合一，浑金璞玉，这就是“真卿”！
为了得到其他几个太守的帮助，清臣竟然让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去做了人质，兵荒马乱的乱世里，可怜的孩子二十年后终于找到了父亲颜清臣。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得到了许多爱国人士的帮助，打败安禄山军队，保住了大唐最后的希望！
颜杲卿也因为忠烈爱国，尽职尽责地驻守常山，后人尊称为颜常山。文天祥亲自写的、林则徐抄写过无数遍的《正气歌》里就有这样一句：“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就是赞叹颜杲卿被割了舌头还不投降的家国情怀。
终于平定了安史之乱，清臣已经四十九岁，在古代已是高龄。这样伟大的一个人回到朝堂却处处被贬，那是的唐朝已经宦官干政，不再有盛唐风貌，上任的唐肃宗几乎没有实权。所以清臣这样的忠臣也处处遭受排挤，唯一让他快乐的时光是在湖州，那是晚唐少有的静好岁月。
清臣遇见了君子之交的一位诗人，他们一同聊天一同互相安慰、勉励，他们一起品香茗、谈诗歌、讨论书法，遇见这样一个朋友是颜清臣中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幸运。这位诗人就是张志和，他为了鼓励清臣，为他作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晚唐愈加腐败，李希烈公然造反，清臣很快又上了战场。在奔赴前线的前几年里，他也算是安度晚年，创作出了绝世佳作《颜勤礼碑》歌颂的就是他的太爷爷颜勤礼心怀天下、爱国的精神。
这是一道明摆着的送命题，可清臣还是去了，真的如张志和所说“不须归”也罢，守护祖国，他…甘之如饴。这时的他已然是古稀之年的老者了，七十六岁高龄仍然作为将军领兵打仗。由于晚唐的软弱，他带领军队突破重围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自己却被李希烈所俘虏。
李希烈不忍心杀他，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要为己所用。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清臣都未曾动摇。于是他开始折磨颜清臣，严刑拷打等一系列操作，清臣一身的铁血硬骨永远不服，甚至绝食过，最后被李希烈绞死。
清臣是从盛唐一步一步走来的那一批文人墨客中活得最久的也是死得最惨的，从盛唐走到晚唐…
清臣的死很快引起了巨大轰动，三军为之痛哭，皇帝听后悲痛不已，为他的死感到深深的痛，直接废朝五日为表纪念，而且追赠司徒。
大唐的消亡史，就是一部人才凋零史！
他就是颜真卿…
皇帝亲自谥号：
文忠。
文武双全的文，忠孝节义的忠。
* 二零二一年一月九日 by·师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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